孩子的爸爸一點一滴營造親密的親子關係,牽起了柔軟溫馨的─
父子臍帶
█簡媜
孩子的爸爸做夢也沒想到,結束十七年異國生涯,返台不到一年,不僅結了婚,還得迎接一個小嬰兒。
加倍用功
如此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際遇,對前中年期男子而言,也是雙重考驗。
作父母,必須從頭學起,男性比女性更得費工夫用心學習。
女性擁有某些細膩、精準的天賦,使她在面對嬰兒時能很快抓住重點,知道從何做起。
男性則遲緩,加上從小倍受呵護,無需發揮這種能力,家庭、社會也不鼓勵男性善體人意、體貼入微或體察他人感受,因此,在嬰兒面前,男性幾乎只會扮演「可移性、會發出聲音的家具」。
過去的婚姻結合模式與現代不同。我的祖母與母親那輩女人從不抱怨男人不幫忙家務、不褓抱小孩,相反地,她們之中有人還看輕進廚房或幫太太晾衣服的男人呢。
現代婚姻則是兩個完整的圓圈的交集,「主內」、「主外」的界限模糊了,各有各的事業、經濟、人際、興趣,誰也不能強制要求對方為自己犧牲。
在過去的婚姻裡,「犧牲」這道菜總是夾給女性吃,並被視作婦德的表現;在現代,小兩口的餐桌上若還有這道醬菜,其後果不輸在床鋪上放一枚地雷。
因此,當現代女性重新修「家庭」學分時,男性也必須學——而且,由於過去「曠課」太久,更應加倍用功,免得被「當掉」。
「家庭學」至少包含:自我實現(生涯規劃)、夫妻共同成長、親子關係(上及父母下至兒女)、經濟實力及人際網絡五大項。每樁婚姻對這五項的比例分配各有不同,誰也無法借他人藍圖。
股份有限公司
我喜歡用籌組「家庭股份有限公司」的合夥人關係來比喻「婚姻」。既是股東,即享有同樣的權利義務,雙方必須同心協力貢獻所長,開拓業績,創造利潤。
沒有一家公司的經營者能容忍合夥人長期虧空或擅自在外招募股東(外遇),或得罪資深顧問(父母)、虐待一級主管(子女)……。
大部分的女性不會要求男性必須身懷十八般武藝,做起家務像資深菲傭般利索。女性更在意的是,男性是否秉持真誠與責任,為共同的「家庭公司」付出。
一見鍾情時的愛只是火種,建立在均衡、公平原則上持之以恆的付出是柴薪,唯有如此,這愛才能繼續發出光熱,才能把根鬚扎入地層,才能成為百千萬億人中唯一不可替代的另一半。
孩子的爸爸是少見的、願意學習「家庭公司」業務的人。他從小到大(與我結婚之前)恐怕沒做滿一籮筐家務,平時最愛窩在研究室「想」研究——想得出,正好一鼓作氣想下去,自然不會離開研究室;想不出,心裡不服,更不會踏出研究室。因而,堪稱是普遍存在於學院裡的「研究室 動物」。
爸爸們,趁著還有機會,跟孩子痛快地玩吧!
因為對幼童而言,花工夫陪伴就是愛。
育兒不缺席
小傢伙一出生,他的生活像平靜的高山湖泊邊,有人開來一部挖土機。
剛開始,他抱小傢伙的樣子讓人捏一把冷汗,後來經每日練習,倒也進步神速。
換尿布的手法也不夠精緻,包得像發酵過度的大包子,後來總算也差強人意了。他對自己的「手眼協調」沒信心,不敢幫小傢伙洗屁股、洗澡,僅做些類似二廚的事,放水、備巾之類,待我這大廚出馬料理。
孔夫子因材施教的理論放在育兒分工上也能通。孩子的爸爸專揀擅長的做,如沖泡牛奶、洗奶瓶、購買嬰兒必需品。對我而言,只要他願意做,不嫌遲也不嫌少。
到了現代,男性比女性更應該問:「為什麼我要參與、分擔育兒雜事?為什麼我要陪孩子成長?」
我之所以這麼提問,乃因為在我眼中,大部分男人是不懂得怎麼作爸爸的。因此,他們與孩子的關係若非建立在僵化的權威上即是形同虛設,而二者殊途同歸。
男人最常用「等待」與「補償」這兩條破抹布摀女性與孩童的嘴:要求對方等待以及將來我會補償。用這兩種句型造句即是:等小孩六個月時,我會推他出去散步;等他一歲,我會開車帶他去 動物園;等他六歲,我會帶他去旅行……。
忽然,小孩長大了,不需要你了。
小傢伙的爸爸沒有缺席,他認真地做著每一項瑣細的育兒雜事,其意義不在於協助我,在於一點一滴建立他與兒子的親密關係,這是他的權利也是機會。當這條柔軟且甜蜜的「父子臍帶」建成,將來,他們即能直接對話、互 動,無需透過我這個媽媽。
戀戀父子情
小傢伙滿一歲以後起得早,約清晨六點即醒,喝過牛奶後,孩子的爸爸抱他出去散步。鄰居們對他天天抱兒子散步都留下好印象。
有幾次,孩子的爸爸奇怪,小傢伙怎麼自個兒在揮手?後來發覺是小公園對面二樓一個老奶奶探頭與小傢伙揮手之故。因而每日踱到那兒,總會與她點頭問好。
孩子的爸爸抱小傢伙散步的身影,說不定已成為老奶奶每天早上必看的風景。
雖然,大部分時間小傢伙還是黏我,但漸漸有些事,他指名要爸爸做。
晚餐時,他坐在餐椅裡,由我們餵飯。孩子的爸爸餵的次數較多,有時,小傢伙不要我餵,咿咿啊啊自己捧起飯碗遞給爸爸,要爸爸餵。
「撒嬌!」我說。
大熱天,父子倆都理平頭,我看他倆的模樣甚覺好笑,不免嘲一嘲:「好一個老賊禿跟小賊禿!」
一歲三個月左右,小傢伙認得爸爸的車、自己的家。我在床上疊衣服,他看我一落落分類好,會抓起爸爸的襪子爬向五斗櫃,站起,開抽屜,把襪子塞進去。
「你兒子連你的襪子放哪裡都知道哩!」我對他說。
那陣子,小傢伙早上看爸爸開車上班竟哇哇哭起來,吵著要跟。再大些,他明白爸爸「上班去」,會站在門口非常賣力揮手,以他的大嗓門說:「爸爸,再見、Bye-Bye啦!」晚上回家,他會說:「爸爸下班啦,散步!」
表現優異
平日家居,只要是小傢伙的事,孩子的爸爸的謹慎小心勝我數倍。生了病看醫生,他會詳細問清楚醫生開了甚麼藥(其狀若教授給學生口試),回到家先查藥學系學生必備的《常用藥物手冊》,弄明白他兒子要吞的那些藥有什麼副作用。
若打破玻璃罐,他嫌我打掃、擦拭得不夠徹底,乾脆自己再擦幾遍,以掌敷地確信連玻璃原子都無才放心。
凡小傢伙的餐具、吃食,他的要求簡直近乎潔癖,我們家可能是屈指可數的,以奶瓶消毒鍋消毒奶瓶至小孩兩歲的家庭。我雖覺得不必如此,但依然順著他——反正沒壞處,而且大多是他洗奶瓶的嘛!
起先,我以為他做的只是一個現代爸爸最起碼該做的事,後來才從周遭親友間比對出他的「優異」;原來,有那麼多男性年紀一大把了還停留在「被寵壞的小男孩」位階,以致於拒絕長大、抗拒學習如何作爸爸。他們不願意進入父親角色,想盡辦法規避、逃逸,甚至一走了之。
他們不明白自己失去了多麼珍貴的事物。
惟一的解答
不管父親有沒有在現場,小孩都會長大。至於成長過程裡的某些空缺,等他大了,自有自己的詮釋與評判。
我與孩子的爸爸都是看重付出與責任的人——可以不玩這遊戲,要玩,就得認真。我們無意頂戴「模範」之帽,只是自覺既然帶一個生命到這世上,就應盡力營造較好的環境供他成長、學習。我們是他最親的人,若我們不盡責,誰為他盡責?
我相信小傢伙都理解,每一日每一夜,我們給他的愛源源不絕。因著這一份親密,若有十個執新奇玩具、五彩糖果的女人站在他面前,他會走向空著手的媽媽;若有十個拿各式各樣玩具、餅乾的男人在他面前,他也會走向理平頭、戴眼鏡、手裡什麼也沒拿的爸爸。原因無他,親情就是唯一的解答。
本文已收錄於聯合文學出版社出版、作者所著之《紅嬰仔》一書,並授權本刊使用。簡媜女士為台灣知名作家,曾獲多項文學獎,著有散文集十餘種。
看好書學父道
1‧ 《吾家兒女初長時》,黃文雄,台福,L. A.,1998。
2‧ 《男人,難》,謝文瀛等,宇宙光,台北,1994。
3‧ 《老爹的叮嚀》(Just In Case I Can't Be There),隆美爾(Rom Mehl),天恩,台北,2001。
4‧ "Daddy's Home at Last" by Mike Singletary, Zondervan Publishing House, 1998.
5‧ "The Involved Father", by Robert Frank, St. Martin's Press, 1999.
賞佳片思父道
*部份情節需先過濾
1‧ 《吾愛吾父》(Dad):祖、父、孫三代情。
2‧ 《他不笨,他是我爸爸》(I am Sam):弱智父親有愛的能力嗎?
3‧ 《心靈投手》(Rookie):父親的評價對兒子的影響。
4‧ 《親情無價》(The One True Thing):如何面對活在謊言中的父親。
5‧ 《飲食男女》(Eat Drink Man Woman):父親與成年兒女如何相處,臺灣背景,李安導演。
*影片由蘇文安老師選介
本文出自真愛家庭雜誌第11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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